十八、屠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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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諾雷納的方法比伊恩所想的更為直接。他禮貌地叩響門扉,但並未在意主人毫不理會的冷淡態度,推開院門,直接走到了克羅澤的面前。
「一位被國王陛下所信賴的戰士會甘願成為這偏僻村莊裏籍籍無名的鐵匠,為鄉野村夫打造農具和廚刀,真是令人意外。」他微微彎腰,向克羅澤行了個禮,「或許您已經不記得了,我們曾見過面,伯恩斯大人。」
克羅澤·伯恩斯直起腰來,將剛剛劈好的一截木材丟到一邊,掃了克諾雷納一眼。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無動於衷地說,伸手抓了抓鬍子,「我是姓伯恩斯,但可不是什麼『大人』。」
「看來我送您的藥似乎有效,留下的疤痕不算太明顯。」克諾雷納依然微笑着,很隨意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左側。
克羅澤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自己的脖子。看着克諾雷納的笑容,他有點悻悻地放下手,「好吧,克諾雷納·安傑。我待在這裏可不是什麼適合到處聲張的事兒,你最好知道這個。」
「當然,我能夠保守秘密——這一點您很清楚。我想您應該也認識不久之前死在這裏的那個人,我的朋友,沃爾夫·賽勒斯,他的父親蒂尼·賽勒斯也是國王陛下的朋友。」
「用不着扯上他父親跟陛下的關係。我認識那個小偷,也知道他是你的朋友,不過他的死跟我沒有半點關係。」
那個帶着輕蔑的稱謂讓隱藏在陰影中的伊恩握緊了雙手。而克諾雷納冷冷地糾正:「是盜賊。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最好還是開誠佈公:如果他所做的事影響了我們的國王的任何計劃,因此而導致了他的死亡,只要您告訴我真相,我們會乖乖地帶着他骨灰離開這裏,不再多說一個字。但如果不是,也希望您能坦誠地告訴我,這對大家都沒什麼壞處。」
「他沒礙我什麼事兒,據我所知也沒礙陛下什麼事兒,但他似乎礙了另一個人的事……奉國王之命窩在這個地方的人可不止我一個。」克羅澤用力將斧頭插在木樁上,拍拍手轉身進了自己的屋子。很顯然,談話結束了。
克諾雷納站在那裏,默默地消化着剛剛得到的消息。樹葉的陰影落在他臉上,輕輕地晃動着,使他臉上的表情曖昧不清。
他轉身離開,走出一段距離之後,伊恩跟了上來,臉色陰沉,一言不發。
「你都聽到了?」克諾雷納頭也不回地問。
「你覺得他說的人是誰?」伊恩反問。
「我想這個你比我更清楚。」
眼前浮現出膚色黝黑的獵人漠然的表情和銳利的眼神。伊恩不知道在他不動聲色的面容下還隱藏了多少秘密。是他發現了重傷的沃爾夫,是他把沃爾夫送到酒館,是他在克利瑟斯古堡那神秘的地下迷宮裏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娜娜和伊恩……天知道他還做了什麼。
伊恩已經厭倦了那些遮遮掩掩的追查和小心翼翼的試探。也許是時候與獵人面對面地談一談,他從來都不喜歡拐彎抹角,而直覺告訴他,獵人也同樣不喜歡。
直截了當——也許他們真能談出些什麼來。
.
獵人的院子裏收拾得乾淨整潔,一絲不苟,簡直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伊恩推開虛掩的院門走了進去,大聲地叫着獵人的名字。
但是沒有人回應。
伊恩猜測獵人大概還沒有從森林裏回來,雖然根據他的觀察,平常這個時候,如果沒有去酒館,獵人應該已經在家中準備晚餐——他的作息簡單準時到枯燥的地步。如果真如克諾雷納所說,拉赫拉姆曾是國王的侍衛,作為一名軍人,這樣的習慣倒也正常。
懷着一絲僥倖,他敲了敲門。粗糙的木門在他的手下發出一聲輕響,毫無戒備地向內敞開。
的確是沒有人。伊恩覺得自己應該離開,卻還是忍不住向空蕩蕩的房間裏窺視了一番。勉強可以算做客廳里的小房間裏陳設簡單得一目了然,兩把椅子,一張木桌,尚未燃起的壁爐旁的牆壁上掛着幾張獸皮和一張獵弓。
臥室里大概也只有一張床吧。
伊恩搖了搖頭,能夠忍受這樣的寂寞的人通常不是令人尊敬便是令人恐懼,他衷心希望獵人不是後一種。
他退後一步,準備帶上房門的時候,突然有一絲異樣的感覺。
那是仿佛心跳一般的脈動,在靠近他心臟的地方,帶着微微有些上升的溫度。對他來說,那原本該是溫暖的感覺,帶來卻的是刺骨的寒冷。
門被重重地拍在牆壁上,幾乎能聽見木頭斷裂的聲音。伊恩如同一團挾着怒氣的火焰般衝進了房間。他狂躁地將掛在牆上的獸皮通通扯下來丟在地上,但那下面並沒有隱藏任何東西。然後他衝進了狹小的臥室,那裏面如他猜想的一樣簡陋。床尾放着一個木箱,床頭是一個小小的柜子,抽屜並沒有上鎖。他拉開它。
小小的水晶樹葉靜靜地躺在那裏。
伊恩可以聽見自己心底發出的怒吼。他抓起那片並不屬於他的水晶,一步便跨到窗邊,猛地向窗台下方伸出手。伴隨着一聲驚惶的低喊,他準確地揪住一直跟在他身後的約安的衣襟,輕而易舉地把男孩拖進房間,高高提起。
「哇!哇!哇!」約安慌亂地拍打着伊恩的手臂,拼命扭動着身體想要掙脫出來。「放我下來!」他叫嚷着——如果瑞德這會兒再問他,他可不會用「溫和」這麼溫和的詞兒來形容面前這個危險的大個子!
「那個獵人在哪兒?!」大個子直直對着他的臉吼道。
「在他自己家的院子裏。」
拉赫拉姆冷靜的聲音讓約安鬆了一口氣,一被伊恩放開他便聰明地跑開,衝出房間躲在門廊後緊張地考慮着他是要在這兩個人打起來——他們簡直毫無疑問會打起來——之前就跑去找瑞德,還是應該留在這裏直到一切結束?
伊恩直接從窗台翻了出去。拉赫拉姆正靜靜地站在院子裏。
「也許我該問你為什麼會在我家裏,我確信自己沒邀請過什麼客人。」獵人的右手隨意地搭在腰間的劍柄上,雖然被皮革包裹着,但伊恩注意到他早該發現的事實——對於一個隱藏在深山中的偏僻村莊裏的獵人來說,那柄劍未免過於合乎規制。
「那麼也許我該問您如何得到這個,大人。」他舉起左手,刻意加重了那個稱謂。水晶製成的葉形襟扣被暮色染成嫣紅,「別告訴我這是您從國王手中得到的賞賜,因為我大概正好認識擁有這東西每一個人!」
「撿到的,在樹林裏。」拉赫拉姆毫不在意地保持着放鬆的姿態。那並非全無可能,但此刻的伊恩拒絕相信。
「沃爾夫死的時候你在哪兒?」他逼問。
「就在他身邊,像你一樣。」
獵人異乎尋常的冷靜讓伊恩莫名地焦躁而挫敗,仿佛揮出的每一劍都只在空氣中劃出無用的弧度,瞬間熾烈起來的怒火燒掉了最後一絲理智,朋友毫無生氣的慘白面孔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兇手!!」
他咆哮着向前衝去,然而在他的拳頭落在獵人的臉上之前,對方已經敏捷地閃向一邊,順手一推屋檐下吊着的醃肉向他砸過來,同時也遮蔽了他的視線。
身體裏屬於戰士的那一部分冷靜下來,推開醃肉的同時他拔劍前揮,如預料之中,正撞上拉赫拉姆斜刺而來長劍。
「兇手?你是說你和你的朋友們麼?屠龍者!」
拉赫拉姆從來平穩的聲調似乎因為那突如其來指控而異常地升高,最後一個詞語帶着那樣猛烈而深沉的憤怒,讓伊恩的下一個動作驟然失去了力度。他收回劍翻出狹窄的門廊落在院子裏,緊隨而來的劍刃堪堪掠過他的額頭。
獵人並未追擊,再次面對面站定,他被怒火點亮的雙眼令伊恩幾乎無法正視。
「伊斯康提亞,那成就了你們偉大聲名的巨龍,我不知道你們是堅信它必然邪惡或者根本毫不在乎。但如果你曾直視它的雙眼,你該知道那是怎樣一種偉大的生物,你該知道它的靈魂善良且高貴——而你們殺害了他,卻自稱為英雄!」
他怒吼着舉劍垂直劈下,伊恩後退一步,根本來不及去思考瞬間湧入腦海的一切,幾乎是單憑本能揮動武器擋下那一劍。在接下來一連串兵刃交擊的清脆聲響中,他似乎聽見一聲小小的驚呼。
十八、屠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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